蓬溪是个小县城,芝溪河穿城而过。上个世纪六、七十年代蓬溪县城常住人口不到一万。城区面积狭小,也不规整。略有新闻,顷刻传遍全城。在那个年代,蓬溪县城流行“四大民人”的说法。这四个人无官方背景,属于普通市民,所以称为“民人”。四大民人是何伯娃、苏炳生、李麻哥、范蚊烟,全是男士。
何伯娃
何伯娃是“大众食店”打饼子的师傅,上班地点在水井湾与中河街交汇向红星桥方向的拐角处。何伯娃个子不高,精瘦精瘦的。我认识他时,他已有40岁左右,对人很和善。何伯娃的饼子装上红糖和甜面酱作馅就叫甜饼子,装上豆豉和咸面酱作馅就叫咸饼子。他打的饼子很香、很酥焙,分量又足,碾压县城其他师傅,很是畅销。他打饼子的手艺好,耍擀面棒的技艺更绝。一边擀面,一边不停地用擀面棒敲击案板,错落有致,节奏鲜明,极象在敲鼓。间或舞两个棒花,更加拉风。有市民买饼子不要他打好的,要他现打,就想看他打饼子耍擀面棒。从大众食店外经过,老远就能听到何伯娃从店堂深处传出的打饼子声音。他的敲打声烘托着食店的氛围,勾起人们的食欲。老辈讲何伯娃很小就在县城学打饼子,解放前用提篮在街上卖饼子。何伯娃打的饼子名气很大,当时的影响远超现在官方包装推崇的“蓬溪熨斗糕”。不知从何时开始,县城的人买他的饼子已经不说买饼子,而是说买何伯娃。街上遇到熟人寒暄,也能听到“到哪去了?”“刚到那边买了两个何伯娃!”
苏炳生
苏炳生家住下河街笔架桥出口的老下河小学对面,他是四大民人中最英俊的一个。我知道他时,他快40岁了。他身姿挺拔,衣着整洁,文质彬彬,是个超哥。其人健谈,语言得体,观察、分析、判断问题很有见解,也比较准确。苏炳生健谈,但从不去涉及政治,也就不犯官方忌讳。在那个阶级斗争激烈的年代,到处抓政治谣言的制造者,健谈的超哥苏炳生从没给自己惹过麻烦,硬是一个神一般存在的人物。推断天气预报、劝解邻里纠纷,其神机妙算、道德指引,下河街的人十分叹服。声名鹊起后,县城的人忽略了他本身的职业,关注的是他的见解意见。在茶铺、酒肆的聊天中,讲话者为了提高自己讲话的分量和权威性,经常加一句“苏炳生说的”。家庭埋怨咸淡也能听到“炒菜盐放少了,味淡!喊苏炳生来,他也要这么说”。苏炳生的名声随着蓬溪县城的下乡知青、待业知青到蓬莱盐厂参工也辐射到了现在的大英县。在蓬莱盐厂周边偶尔还能听到人说“苏炳生说的”。有些缥缈,但很亲切。
李麻哥
李麻哥是个人才,他是南街居委会服务站的工作人员。工作地点在“五一广场”与“天利商业街”交界的老衙门口地段。他会修钢笔、电筒,能修锁配钥匙,修理搪瓷碗盆、用烙铁补塑料鞋,还能用自制车机车制擀面棒和地牯牛(陀螺)。在那个物质贫乏,敝帚自珍的年代,李麻哥的技术减少了不少家庭的购物开支。认识李麻哥时,他年岁在50开外,微胖或者说有点浮肿,脸上有几颗麻子,怀疑李麻哥的名号与此有关。李麻哥车地牯牛的手艺特别受小孩欢迎。从家中拿上一小段木头,向家长要一、两分钱就可以到南街找李麻哥车地牯牛。李麻哥车地牯牛的设备很简陋,与《天工开物》记载的水平相当,全靠手工操作。他锯下小段木头固定在木支架的车机上,右手拉动弓子来复旋转木头,左手用车刀旋木头。一分钟,一个地牯牛就加工完成。在底部钉上颗小洋钉,这是标配,李麻哥收一分钱。多付一分钱,他就在底部开个小孔,嵌进一粒小钢珠,这是高配。又再付一分钱,他就再用补搪瓷碗的油漆给地牯牛染上色,这是顶配。县城的小孩手里拿一根竹鞭和李麻哥车的地牯牛很神气。如果衣袋里揣有几个李麻哥车的地牯牛就气质得不要不要的了。李麻哥服务态度好,收费合理,技术也高,县城的机关干部和市民都愿意照顾他的生意。李麻哥几乎没有空闲,南街居委会服务站也因此很是兴旺。
范蚊烟
范蚊烟是四大民人中年纪最大的,家住现在下河街贸易桥的桥头。我认识他时,他已经60来岁了,身体有点佝偻,花白的胡子。范蚊烟制贩蚊烟也兼作箍桶匠。在公有制经济垄断社会的年代,范蚊烟游离于体制之外个体从业,也是一个奇迹。当时蓬溪县城没有自来水,全用井水,挑水主要用木桶。木桶瓦解叫爆桶,一旦爆桶,范蚊烟的箍桶手艺就排上了用场。蓬溪县城那时无高楼,基本是穿斗结构的瓦房,夏天屋内很热。一到晚上,市民纷纷把凉椅、凉板摆在街边乘凉,成为夏天晚上的一道街景。在灭蚊器、蚊香不普及的年代,乘凉的人们拍打蚊子的声音此起彼伏。在叫苦不迭的时候,范蚊烟出现了。他肩扛装满蚊烟的木匣边走边吆喝“蚊烟”。范蚊烟的蚊烟有一两尺长,用纸把木屑和药粉裹成拇指粗细的条状,如同一根根特大号的香烟。乘凉的人花两分钱可以买一根。用火点燃,略有刺激味的烟雾弥漫开来,蚊虫逃离,人们顿时清爽不少。范蚊烟卖蚊烟与世无争,却被人恶搞。范蚊烟吆喝“蚊烟”,小青年在暗处喊道“卖不脱”。范蚊烟装作没听见。有好事者为此创作了一首童谣“蚊烟,卖不脱!里头有炸药,炸到我的脚;没奈何,进医院要手续!”童谣传播开来,县城小孩都会唱。一个小孩只能在远处对着范蚊烟唱,有五、六个小孩了就公然挑衅范蚊烟。令人哭笑不得的场面出现了,如同音乐会上的合唱演出。范蚊烟在前面走,一帮小孩跟在后面。范蚊烟吆喝一声“蚊烟”,众小孩跟唱“卖不脱!里头有炸药,炸到我的脚;没奈何,进医院要手续!”歌声引来乘凉的人们一阵哄笑。范蚊烟一转身,众小孩纷纷躲避。范蚊烟继续走,小孩们聚拢来又跟在他后边。范蚊烟再次吆喝“蚊烟”,小孩们再次跟唱童谣,引来乘凉的人们再次哄笑。几次吆喝与几次唱和,忍无可忍的范蚊烟回过头气呼呼的骂道“你妈才卖不脱!”看着范蚊烟生气的样子,人们又是一阵哄笑。
蓬溪现在官方组织的杰出人物、道德明星的评选层出不穷,总不及四大民人在当年的影响力。四大民人虽无官方认证,因接地气,被县城的人们熟知。如果他们还健在,也应是百岁上下的老人。知道四大民人的蓬溪人也应该在60岁上下了。几十年过去,作为那个年代一段特殊的市井文化现象,四大民人也淡出了蓬溪人的记忆,行将被历史淹没。